
终有一死的人
由于死到来,死便消失了。终有一死的人去赴那生中之死。在死中,终有一死的人成为不死的。——海德格尔一长安城的秋天,连日来竟久雨不晴。我只有整日索居在崇义里的寓所,拿些朽败草料喂自己的那匹栗色瘦马。雨水落
由于死到来,死便消失了。终有一死的人去赴那生中之死。在死中,终有一死的人成为不死的。——海德格尔
一
长安城的秋天,连日来竟久雨不晴。我只有整日索居在崇义里的寓所,拿些朽败草料喂自己的那匹栗色瘦马。雨水落下寒沟,在水面上泛起一阵阵的泡沫,又慢慢地漂走。远处的南宫一片烟雨迷茫,仿佛有风中的帘幕摇曳出暗影。雨天湿润迷糊的景色中,那滴答滴答声宛如滴漏把时光一点一滴盗走。故乡远去千里,我知道她恰在天东头的云脚下。
人生一世,为何偏要远离故园来赴这长安秋雨的凄苦?想那汉武帝时,主父偃家贫志抑,西入长安,久客不归,他家人日日思念,折柳寄情,竟然将门前扬柳悉数折尽。我家门前的那棵老柳犹在否?我那慈爱的母亲别后可否安然无恙?我多想再睡到母亲温暖的怀里,嬉戏在她的膝下,我,一个被寄望建功立业的男人,竟情愿只是嬉戏,永不长大。
透过细雨织成的帘幕,我仿佛一瞬间望见了朝思暮想的故乡,回到那美丽迷人的昌谷山居。我家背负青山,洛水南流,眺望前方是那美丽的银屏山和女几山,美丽的女几神像座落在山腰的神庙里。我永远忘不了我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玩耍在房前屋后桑麻掩映的原野,仰望故乡乳燕交飞的天空,看农人们忙碌在五月的秧田,不知几多年前,我和小青泛舟清溪划破水中的圆月……
小青便是我那魂梦系之的爱人。长大以后,我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躺到母亲的怀里撒娇了。我开始读许许多多的书,沉醉于老庄、佛典、乐府、六朝小说和屈原诗歌的世界。那时候,我早喜欢叫一个小童,陪我骑着驴子,到山泽田野欣赏大自然风物的无穷变化,聆听万籁的嘘吹和鸣。那个面目清秀的小童当然是小青乔装打扮的。我每每为造物所感,吟出只言片句,就立刻写下来放进小青手中的锦囊里。小青总是眨着水一样的眼睛,对我报以会心的微笑。
有时候我们坐在溪涧边歇息戏水。迷醉中我情不自禁吟出诗句。在那些美好的诗中小青变成了天鹅、玫瑰、林中小鹿、湖中的精灵、下凡的仙子。小青微笑地听着,点头、摇头、大笑、拍打浸没暖溪中的双脚,溪水飞来溅到我的脸上。后来小青躺在一片阳光洒落的草地上,向天空寻觅白云变化的踪影。我就跪在地上,捧起她迷人的小脚亲吻,这时候她用脚尖轻轻地踢我,笑起来像个被溺爱坏的孩子。
但另一些时候,我却躺在小青的膝上,散开长发,让它们随波漂在青溪水上。小青用灵巧的双手轻轻为我濯洗,颜色各异的小鱼在她指缝间游戏跳跃。这种情形总让我想起,小时候就曾这样躺在妈妈膝上,闭上眼睛等待那双为我洗头发的温柔的手。我至今仍是多么渴望回到妈妈的膝前,温柔的抚爱之下啊!怀着这种希翼,我常常对正在帮我洗头的小青说:“你真像我的小妈妈!”她笑起来:“真的吗?”忽然捧起我的脸来仔细端详,吐吐舌头,“我的小孩子,实在是个丑八怪!”我说:“那你为什么还那么爱我呢?”小青摇摇头,望向天:“哼,谁叫你作那么美的诗啊?”
在我十六、七岁的那两年,我总在躲避那些亲戚邻里们责备的目光和言辞。他们一见到我就板起脸或者笑吟吟地:“李贺,还总是乱跑么?”我张慌失措地应答:“何,何尝乱跑,我总在作诗。”“作诗?呵呵,”那些人笑起来了,“作诗能换几个钱?考取功名才是读书人的正道。人得儿务实!”他们说完,摇摇头,叹口气,然而得意似地踱开去。我知道亲戚族人早晚要逼我上京应考,我也知道我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故乡,离开妈妈,舍不得离开山里的每一株花草树木,第一只鸟兽虫鱼,每一缕阳光,每一片白云,每一泓青水。最重要的,我怎么舍得离开我挚爱的小青呢?
我长时间地变得落默寡欢,整日躺在床上卧病不起。亲邻来探视,发现我常在蒙头大睡中忽然惊起,寻笔作诗纸上。他们见那些诗诡异奇谲,匪夷所思,便传我有鬼才,能于梦中得诗。于是便更谓我当入京应考以振家业。他们岂知那些诗都是我蒙头苦想,殚精竭虑的呕心沥心之作!我说我不在乎什么狗屁功名,族人们就大发雷霆了,群起而攻痛斥批驳我的竖子无志。唯独母亲却从不逼我,只是在沉默中叹着气。然而终于有一天,小青跑来扑在我的身上哭着说:“贺哥哥,你还是为了我考个科名吧!妈说了,她死不肯让我嫁给一个穷酸秀才!”
那年,我十八岁,纵马驰离故乡,带着母亲、小青、族人们的殷切希望。我在中途回望女几山,没有激荡的壮志,唯满心离别的惆怅。
二
秋雨终于在傍晚时停住,而夕阳竟怪异地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我多披了衣裳,百无聊赖地走到院子前,雨珠从尽黄的树叶上沉重地滑下,荒沟里的积水滞着不动,闪出刀子似的冷光,庭南的一颗老柳,早已被蛀虫蛀空,雨水中更显得哀凄。我的心也如那被蛀空的老柳,早已千疮百孔;我这体弱多病的身体竟也已是破败如残柳。我现在才二十四岁,可不到二十岁,我头上的鬓发不就已开始斑白、凋落了吗?想到这样病态的人生,我只有在心底里发出怪样的苦笑。
我总会想到死亡,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总是忽然攫住我的神经。难道人生仅只是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面向诸神的驻留、侧身众生之间的短暂逗留?然而同样是逗留,有人像昙花一样吐露芬芳,令世人惊艳;有人却默默无闻,形如枯木腐朽成泥。我的人生如此不幸,使我极可能成为后一种人。想我李贺天生体弱多病,相貌古怪,父亲早亡,家道衰落,唯有一身文才,却无处尽用。我料想自己即将在痛苦、孤独、落寞、不得志中绝望地死去。我只能默默羡慕那种轰轰烈烈流芳百世的死法。可叹的是,人连死亡的自由都无从抉择。
触景伤情,令人感怀。曾经有一个人让我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却又羡慕得要死、忌妒得要死。现在我又在这苦雨秋残的日子里想起她了。她是谁呢?我的耳朵不是总在听见她那似有若无的歌声吗?“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她恰是那南朝齐时钱塘江畔香消玉殒的美人苏小小。
夕阳黯淡了,我的心里却反而明亮起来。我仿佛真切地看到那年十五岁的苏小小正坐在精致的油壁车上,一个老仆人推着,沿着美丽的西湖游玩嬉戏,蝴蝶和青鸟在她的车前引路,樱花在暖风中飘洒。游人停下来对她驻足观望,多情的贵公子们情不自禁地跟随车子追逐她的笑靥。那些男子中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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