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荡的山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王富贵已经穿衣出了门。本来没有起大早的由头,但他每天还是拿着镐啊、锹啊在村南原本属于他的承包田上刨刨铲铲的。看地的人每次都十分生气地喝止:“这里已经打了桩,马上盖大楼,建娱乐设施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王富贵已经穿衣出了门。本来没有起大早的由头,但他每天还是拿着镐啊、锹啊在村南原本属于他的承包田上刨刨铲铲的。看地的人每次都十分生气地喝止:“这里已经打了桩,马上盖大楼,建娱乐设施供城里人玩了,你还在这儿瞎刨瞎铲什么?快滚!”“牛什么牛。都撂荒三年多了,你们也没盖上房,闲着也是闲着,种一季菜还不行吗?”王富贵每次都蔫蔫地走开,一步一回头地小声嘟囔着。王富贵是个庄稼把式。刚刚土地承包那几年,他凭着自己的一把子力气和比较活跃的脑瓜,在种庄稼之外,还种了许多农副作物。跟头把式的挣了点儿钱后,盖了三间砖房,娶了个俊媳妇,生了个虎娃,买了四轮子,生活过得有模有样。但自打一帮西装革履的人与县里乡里村里的头头脑脑看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之后,这里的庄稼换成了水泥桩。然后,王富贵和其它村民一样,通过反复上访,讨来了补偿费,腰包鼓了两年就瘪了,而且人也瘪了。听说按政策村里留了一部分钱,说还要用在农民身上,可鬼知道村里怎么花,何况村干部也揣着大把的钱走了呢。
这个村叫枫叶谷,村头有条小河,叫红叶河。对闲得发慌的城里富人来说是一片风光,特别是枫叶红了那一阵,是他们仲秋休闲的好去处。而对王富贵以及乡亲们来说,是他们安居乐业的好家园。朝阳下,耕作中蓬勃而出的汗水跃动在黑黝黝的灿烂笑脸上;晚霞中,劳累一天的人们靠在枫树旁欣赏着片片红叶绘出的图画;小河边,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嬉戏,老大爷、老大娘吐着烟圈儿与跃起的鱼儿、栖息的鸟儿聊天;田间地头,几对小夫妻搭档又扭又浪,撒着欢儿扭起了大秧歌,哼起了地地道道的东北二人转……
这些天来,王富贵为去不了他的一垧三分地而长吁短叹。他多次踱到村东刘大爷家,滋滋地抽着旱烟。刘大爷也为田地即将成为工地而心急火燎。他整天拿着罗盘和八卦,把周围的山水风物只看作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把房前屋后的宅基地看作是对称而平衡运作,说天地有阴阳之分,人有男女之别,品性有奸有忠,命理有冲有合方为贵。他说枫叶谷是绝好山水,却有不明来意的巨雕冲犯这块风水宝地。他对王富贵说:“山要完了,水要完了,田要完了,因为风水破了。村东的红叶河愣是让开发商给破了,那可是龙眼哪!富贵呀,你就不该让城里那个开发商在你家住。那辆“你丧”牌轿车就不该让它开进你们家的院子,那人我一看就是破人家风水的灾星。结果你老婆跟人家跑了,你的虎儿气得书不念了,去南方打工了,你的钱也花光了。咳!风水呀,那意味着乾坤啊,总没人注意,这可不成哟!”
王富贵家的房顶已不再冒出炊烟,他开始到镇子里一个砖场干活。走前他把犁、耙、锹、镐,为小四轮加油的油桶、老婆用的晒衣架、虎儿小时候学画的画板、小木车,以及他扭秧歌踩的高跷,都整整齐齐摆放在仓房里,大门喀嚓一下上了锁。在砖场,他拼命干活,说攒钱去南方找虎儿去。砖场只管午饭,场里的一个女工同情他,总是把自己的饭拨给他一半。因为王富贵已不吃早餐和晚餐,中午这顿免费的午餐,他总是狠狠地吃得不能动弹。
那女工问他:“不再讨个老婆吗?”
“讨不起,也不想讨了,儿子也有了,要那干啥,我的心不想再碎一次。”
“找个女人,说说话也好。”
“我不想说话。”
“人不能总在外,还是要有个家。”
“祖祖辈辈留下的田地没了,我成了老二流子,人溜了,心也溜了,还要那个家干啥。”
“你这人……”
一场小雨,把王富贵撒的菜籽催发了芽,没几天水泥桩下小菜苗长成了一片绿。
“又是王富贵干的,这片地都不姓王了,他怎么还不死心?”
“闲着也是闲着,长点菜你拔着吃吧,我从没想要。”
王富贵拄着拐,弯着腰,出现在看场人的面前,竟把他吓了一跳。
“不要?你……”
王富贵回家最后看了一眼他种出的菜,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承包地,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空房,长长地叹了一声。他要去南方,说找虎儿去。他把钥匙交给村东刘大爷,就一拐一拐地走了,走时一步一回头。
一黑一白是一天,一青一黄是一年。清明祭奠,端午吃粽子,七月放河灯,中秋赏明月,转年就到了年关。往年,这里早已杀猪、宰羊、做豆腐、蒸豆包。这时,刘大爷准说:“看看,连红叶河也回家团聚去了,你们没看河面已冻得溜平溜平的吗?”其实,河流的无声,一如大戏开演前最后的静场。除夕的爆竹,特别是初一的早晨,村前的场院一下子会齐了全村的老少,拜年声、鞭炮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高跷队跟着威武的雄狮,伴着匀细的沙尘一起翩舞。王富贵常常在这时表演他的高跷前翻和后翻,最忘形的孩子也被他吓得惊惊咋咋的,还有,他隔三差五整两句的荤段子,让村里的爷男娘女笑得前仰后合……
枫叶谷那条冰冻的河,像一条白白的路标,引导着天涯归人回村过年。可是直到腊月二十八,枫叶谷仍然一片静寂,只有几株老松在空荡荡的村口凝望,不时发出呜呜的低吟。
腊月二十九,虎儿从南方回来了,捧回了王富贵的骨灰。他对刘大爷说:“刘爷爷,我爹这辈子就没种够他那点儿地,临终时,他还说要看看稻花,闻闻麦香。可我对不起我爹,没完成他这个心愿,我真该死啊!”说着,泪眼迷朦地打了自己两个清脆的耳光。
“不怨你,孩子,是咱村的风水破了呀!你看三年前那一大片轧在地上的水泥桩,把咱这块宝地轧漏了。孩子,咱村不好呆了,人都走光了,连你爸这个唯一能和我唠唠嗑儿的人也没了。走吧,走吧,还是走吧……”
虎儿按爸爸的遗愿,把骨灰撒在他的承包地下,不!是那水泥桩底下。这回,看场地的人没有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虎儿把房子扒掉,卖了木头和旧砖,塞给刘爷爷一迭钱,然后瞅了瞅面目皆非的“家”,揣起夜间描画的老屋、老井和曾经长着茂密庄稼的田园画,消失在去城里的路上。
本是除夕夜,但枫叶谷没有鞭炮声,没有年夜味,村里静悄悄、空荡荡的。只有刘大爷拿着将熄的电筒在刚撒完骨灰的水泥桩角上一圈一圈地踩着。这回看场的人不但没说什么,反而唏嘘不已地帮着踩着,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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